暴雨给供电系统带来的后遗症还未消除。
2021年8月9日晚电力工作票，国网郑州供电公司经开区供电部配电运检一班的郭雨坤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暴雨过后，他奔波在经开区各个角落，排查和处理开闭所中损坏的二次设备——电力系统中，一次设备是指直接用于供电的设备，二次设备用于监测、保护一次设备的设施。
排查出损坏设备后，郭雨坤马上记录下来，与厂家专业人员共同开展维修——他每天能处理三到五个开闭所中损坏的二次设备。比起雨灾电力抢修的那段日子，如今的节奏对郭雨坤来说轻松太多了。
在7月20日的历史罕见特大暴雨中，郑州这座中原特大城市失去了电力的加持——受损电力设施波及用户126.63万户，占全市总户数的三分之一。现代社会亦露出黯淡的一面：郑州45%的基站因洪灾停电或退服（中断服务），手机信号消失；至少3座水厂因停电而停产；多个居民小区因二次供水设备停电而失去自来水供应。
更多人第一次亲身体验到电力的不可或缺：一位财务公司的女孩爬了17层楼上班，但因为没电，只能用贴票方式记账；二七区的一家甜品工作坊停了五天电，冰箱里蛋糕坯没法用，被迫中断经营；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产房中，三四名护士打着手电完成新生儿接生；生产苹果手机的富士康工厂因停电而停产数小时，此时正值新款iPhone的生产周期。
这已超出了郑州供电系统的承受能力。暴雨来袭时，国网郑州供电公司实施主动停运避险，抢修人员主要工作变成四处奔波切断电路，最后连手动断电都来不及；驾驶发电车的司机在到达目的地前陷入深坑，从救助者变成了被救者；全市736台变压器损坏，更换的配件超出了库存储备，需要外省支援。
如同大多数自然灾害带来的损伤，停电给郑州带来的损伤终会被时间熨平。缆线接通，电灯亮起，这座中原特大城市已经恢复脉搏电力工作票，重新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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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修点位太多，只能优先断电
554.1亿度，相当于太原与厦门用电量的总和，而这正是郑州过去一年的用电量。这一数字支撑起的，是1260万常住人口的生活，以及全国城市中排名第16位的GDP总量。
想要影响这张电力网络的正常运行，或许只需一场历史罕见的特大暴雨。
7月20日早上7点多，郑州经开区供电部接到电话，辖区一处地下电缆发生了故障。郭雨坤所在的运维小组共4人，他们和另一个3人的小组，共同负责经开区中一百三十多条配电线路，以及相连的开闭所、环网柜、配电房、变压器的维护。平均下来，每人工作量快赶上其他地区一些同行的两倍。
后来的新闻报道中，人们了解到，当天上午11时50分，郑州市气象台已发布暴雨红色警报。到了17时，郑州小时降雨量已达到201.9mm，突破中国大陆小时降雨量极值。
郭雨坤的记忆里，20日早上雨量还不太大，但一些低洼路段已被积水阻塞。过了中午，雨势渐强，许多道路已被滚滚洪水淹没。他甚至看到一处地面排水井像喷泉一样不断向外喷水。
下午3点，国网郑州供电公司牛砦供电所所长韩剑鹏所在的一个微信群，市供电局调度中心不断发布辖区内的停电和保修信息，韩剑鹏还在赶往一个报修点的路上，“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点都陆陆续续蹦出来了”。
为方便联络，郭雨坤在外维修设备时，往往会将电话号码留给居民。这天，海量的居民来电和调度中心电话一起涌来，手机很快没电了，充电宝电量也告竭。郭雨坤只得将手机插在车上充电，留一个人守在旁边，把它当成座机电话来使用。
一般来说，裸露在外的箱柜，可能被洪水冲塌、冲垮；地下室配电房，常见故障是因水泡出现的短路，导致变压器烧毁。供电所的任务是将这些损毁的设备断电，然后进行维修。
但20日这天，报修点位太多，已到了修不过来的地步。郭雨坤和韩剑鹏的任务改为优先对点位进行断电，以防止发生漏电事故。遇到积水过深无法到达的点位，他们通知后方调度中心，直接通过电脑远程切断整条线路。
根据河南省电力公司7月21日发布的数据，郑州地区因灾避险停运或受损的电力设备包括110千伏变电站8座、35千伏变电站1座、220千伏线路1条、110千伏线路10条、35千伏线路18条、10千伏线路479条、台区12425个。
受损设备之多，停电范围之广，都刷新了他们的过往认知。韩剑鹏估计，20日自己接到了一二百条报修消息。郭雨坤则估计，经他之手停运避险的线路总数有三十多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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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心动魄的供电之旅
郑州是中部地区交通枢纽，素有“火车拉来的城市”之称。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负责监控所有干线的运行情况，跟踪列车车次号。
20日晚间，韩剑鹏接到任务，需要赶赴郑州铁路局调度大楼查看停电情况，制定维修方案。为保障这一关键单位用电稳定，调度大楼准备了两条电源线路。但在暴雨中，两条线路都断电了。
停电之后的铁路局调度大楼陷入一片漆黑。由于手机没有信号，韩剑鹏和3名同事约好过一段时间就在车边集合。趟着1.5米深的积水，韩剑鹏终于进入大楼，与铁路局工作人员接上头。此时大楼一层已经被水淹没，韩剑鹏推测两条线路的配电房可能都设在地下，双双被浸泡。
几公里外，郝涛接到命令，要求紧急派应急发电车前往铁路局调度大楼供电。这条命令和往常不同，直接由郑州供电公司主要领导电话通知不停电作业中心的主任。挂了电话，主任对郝涛说，“立刻出发。”
不停电作业中心负责郑州市区应急发电装备的日常管理——9辆发电车，总计发电功率4800千瓦，以及2辆UPS电源车、一支7人组成的维护队伍。9辆发电车中，有几辆还是2018年后新添置的。暴雨前一天，9辆发电车中，6辆分散在城区多个布点。剩余3辆车中，当天上午派出2辆去了登封救灾，1辆在外执行保障任务。
如何将司机和操作人员送到最近的发电车旁困扰着郝涛。柴油发电车长12米，高3.8米，只有特种车司机才能在复杂的城市环境内驾驶。
此时，雨水已经淹到不停电作业中心院内小轿车车窗玻璃，郝涛组织“雷锋号”队员试图驾驶底盘更高的斗臂车闯一闯，结果还未出院门口，就在1米多深的积水中熄火了。“当时真的有一丝绝望的感觉。”
郝涛又派出第二辆斗臂车，再赌一把。这次，驾驶员全程把油门踩到底，让发动机始终维持在3000转以上，雨水终于不再进入尾气管。眼前的景象，郝涛震惊不已：路中间隔离围栏不见踪影，一辆宝马车像孤舟一样在浊流中漂着，一位交警招呼能否再捎上几个路人。
成功到达发电车所在地后，这趟惊心动魄的保电之旅并未画上圆满句号——司机驾驶的发电车在行至铁路局调度中心门前50米处时，陷入一处深坑，水迅速漫到了2米高的驾驶室车窗处。所幸，驾驶员在水中浸泡4小时后,铁路局及时找来皮划艇施救，才将司机解救出来。
7月23日上午，调度大楼终于恢复供电。韩剑鹏告诉南方周末，最终采用的方案是由4台500千瓦应急电源车直接连接大楼12层，对其中关键的电脑、服务器等设备进行供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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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驰援
事实上，郑州供电公司不停电作业中心管理的发电车应对日常用电保障任务，是绰绰有余的。但在史无前例的洪灾面前，可谓杯水车薪。
雨灾后的第二天中午12时30分，国网天津电力公司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国网天津电力公司副总工程师刘树维简要介绍了郑州当时的情况：大量设备被水浸泡，供不了电。他要求，具备条件的发电车即刻出发，支援郑州。
刘树维带领着天津电力公司第一批先遣队——19人、3辆发电车，踏上了去往郑州的路途。
赶赴郑州路上，第一批先遣队成员王永宁不断和郑州电力公司的同僚电话沟通情况，确定进入郑州后的目的地、后勤及设备供给保障。与王永宁对接的员工原本负责离退休干部工作，现在也被派上了“前线”。
车队进入河北保定境内，空中开始飘起雨来，且越靠近郑州下得越大。路过一处服务区时，整个服务区都被淹泡着。车子的距离传感器以为眼前的洪水是障碍物，不停发出“嘀嘀嘀”的报警声。对于这支千里驰援的队伍来说，奔赴灾区的感觉变得愈发真切起来。
7月22日早上6时左右，国网天津电力公司的先遣队进入郑州市区，这也是最早到达的队伍之一。几乎同一时间，另一支7辆发电车的队伍也从天津出发，向郑州赶来。
据南方周末了解，暴雨后，国家电网举全公司之力开展应急抢修，从全国25家省电力公司抽调的15000余人参与的应急抢修队伍、486余辆发电车陆续抵达现场。
根据河南省电力公司的调配，天津电力公司的第一批先遣队的3辆发电车中，2辆车去了郑州代管的新密市，1辆车去了郑州经开区。
王永宁所在的发电车来到新密市一处河边的居民小区，负责为地下室抽水的水泵供电。这台发电车从7月21日中午一直工作到7月31日才结束，成了整支队伍中“最早来，最晚走”的一辆发电车。
对于城市功能大面积瘫痪的灾后郑州来说，协调这么多发电车的柴油供给是一项重要任务。王永宁了解到，郑州电力公司与当地成品油销售公司事先建立了供给协议，燃料一旦见底，随车人员便向郑州方面报告，不出两个小时，油罐车便送来柴油。
在多个加油站被淹无法使用的郑州，上述效率不可谓不高。据中国石化通报，截至7月30日，中国石化累计为国家电网623辆发电车和333台发电机，提供防汛抢险救灾保供油品956批次，供应柴油48.65万升、汽油1.55万升。
2021年7月26日凌晨，国网淮北公司员工在河南郑州怡丰森林湖四期小区发电车旁帐篷里短暂休息。（人民视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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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干抢修设备，库存告急
在各省发电车抵达郑州之时，设备抢修也在同时推进。
按惯例，郑州每个区的供电部下设供电所。每个供电所配备十至二十人的配电运行班，负责对片区内10千伏以下的配电线路进行维修。此外，每个片区下设若干网格，每个网格包括了十几个小区，由网格长负责向居民提供服务。
灾情之后，郑州本地的抢修队伍无法兼顾如此大量的停电点位。于是，15000多名驰援的抢修队员采用包干的方式，每支队伍驻扎进一个供电所辖区，听从区供电部的抢险作战指挥部调遣。
韩剑鹏告诉南方周末，为了准确统计小区情况，除电力系统网格员外，社区工作人员也被划入指挥部管理，负责收集网格内小区的停电情况。
所有信息汇总为两张表格：一张是小区抢修进度表——记录着各小区电力设备的恢复情况。另一张是人员调遣表——记录着每一支救援队所在位置。两张表格相互衔接，确保每支队伍都不会有“空窗期”。
除了协调人员与跟进维修进度，还有一项占据了大量精力的工作是调配物资。雨灾过后，小到线缆、变压器，大到线柜、变电箱，都可能需要更换。海量的需求已经超出了库存量。
韩剑鹏告诉南方周末，每个供电所都有一名专职的物资协调员，负责统计所需物资，并向上报告。这些信息经指挥部统筹后，能够协调的，及时予以处理；不能协调的，会报请更上一级的郑州指挥部，或直接向外地救援队请求提供。
据南方周末了解，抢修队到达停电小区后，会先用水泵对电力设备所在电房进行排水。随后使用高压水枪、烘干机对设备进行反复清洗、烘干。最后检查故障部位，确定停电原因，拟定维修方案。一般从上报所需物资，到物资进场，需半天左右。
韩剑鹏表示，一旦变压器损毁，往往配套的线缆、开关柜等都需要一同更换。
在高效的调遣和繁重的工作任务下，参与抢修的人员每天只能睡一到两个小时。在这场抢修大战中，没有人留有余力。
近半个月的时间里，王永宁和他的天津同僚执行了42项发电任务，检查、维修了380多处点位。暴雨来临时，韩剑鹏的妻子困在停水、停电的小区，距离预产期仅余10天。
“当时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也不想睡。”韩剑鹏说，“现在想想，感觉这个强度很难坚持下来。但是，当时确实就有股劲儿在那支撑着。想把抢修搞完，不然太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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