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ember me
我因你的爱而存在
新年伊始，儿子就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妈妈，你会死吗？
嗯，另一只鞋子可算落地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踏实。
看了那么多的育儿书，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会有一个死亡敏感期。我像个偷看了标准答案的小学生，就等老师来提问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忙搬出育儿专家的标准说辞：“会啊，每个人都会死，动物也会死，植物也会死。”
“什么是死啊？”
“死亡就是我们的身体停止工作了，不懂运动了，也不能做事情了。”
“然后呢？”
“……”所有的然后都是超纲题，育儿专家并没有告诉我然后。
看着儿子那懵懂又有点不安的小脸，我突然心生愧疚，并不是我故意套用育儿专家的话来敷衍他，而是死亡教育这堂课，我自己本就没有及格。
毕竟当年我的死亡教育是被“迷信教育”代替的。
我还记得那个早晨，和现在的儿子一样年纪的我在早饭桌提出了和他同样的疑问，突然一双筷子“啪”地敲在我的小手上，同时伴以严厉的呵斥：呸呸呸，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我整个人被吓懵圈，哭都忘记哭。在连吉利是什么意思都不懂的年纪里，“死”这个字连同手背上火辣辣的疼一起烙进了我大脑中掌管恐惧的那个区域。
果然我后来成了一个胆子很小很小的人，过年时供桌上摆的祖先的照片，直到上了高中才敢鼓起勇气看一眼。
对死亡的恐惧，一直混乱地纠结在我漫长的成长期中。
初中时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不算漂亮，不算聪明，但性格非常好，整天大大咧咧开开心心的，也十分懂得体恤别人。我和她家住得近，放学路上一路玩闹，每天回到家都笑得脸酸肚子痛，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姑娘。
去她家里做过客，叔叔阿姨都是很和蔼可亲的人，对已经上初中的女儿还是一口一个宝贝一点也不避讳，看得出来朋友是浸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这让家教比较严厉的我十分羡慕。
但是，你知道这里一定会有个不幸的但是，真实的人生就是这么无常。
初中毕业那年的农历春节前夕，她爸爸，那位和蔼的叔叔在另一个城市破旧的快捷酒店里自缢身亡，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大致听闻是为手下工人讨薪不得，确凿知道的是一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就这样毁于一旦。
当时这件事在我们的小县城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和传闻最终都趋于玄虚。那时的我对正常死亡尚且忌惮避讳，这种上社会新闻的意外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时，我害怕极了。
几星期后那位以前有点婴儿肥，逢人笑眯眯的朋友回来上课，几乎变了个人，暴瘦，沉默得可怕。
一整天上课的时候，我偷偷看向她坐的方向，默默地打着腹稿，心想在放学的路上要好好安慰她，想来想去想出来的话总是那么苍白可笑。经历了那样的事，我说什么她都会觉得很幼稚吧。
有次她突然抬起了头，跟我对视了一眼，那深陷的眼窝着实把我吓一大跳，那阴郁的气质令我头皮发麻。这已经不是我认识的朋友了，突然间一股巨大的恐惧席卷了我，所有安慰的念头全都忘光了，只想躲得她远远的，离和死亡有关的一切的远远的。
放学后我没有看她，抓起书包一路狂奔回家，此后的几天里为了躲着她我甚至专门绕了远路回家。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或者什么感受，从此她再也没跟我说过话了。
上高中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听说她后来和社会青年混在了一起。
多年来，我总是没来由地想起那个女孩。恐惧消散后，我也终于想起她的爸爸，曾是个多么和蔼可亲的人，是个多么爱女儿爱家庭的父亲，他的死法如何，并不能否定他曾热爱地活过。
能养育出那么可爱的女儿，他一定是个好人。
而我却被那可笑的恐惧操控着，伤害了一份珍贵的友情，伤害了她曾带给我的快乐。
愧疚至今。
如果可以把我的懦弱归咎于死亡教育的缺失，那么那位人生几乎被毁掉的朋友，她的不幸也不能只怪命运无情。
人生无常，这句话，谁知道哪天会被别人用来慨叹我呢。那时候，有没有一本教科书代替我抚平儿子心中的伤痕呢？
不如趁今天，趁现在，趁时光还好，好好地给儿子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儿子，你刚才想问的意思是不是人死了之后去哪里了？”
儿子用力点点头。
“我们来看照片吧”，我把儿子抱上膝头，翻开有些泛黄的老相册，指着一个个远去的面庞告诉他，“这是你祖太爷爷，他以前是一位很厉害很善良的医生，这是你祖太奶奶，她养育过六个孩子，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故事讲了很久，听的人儿很认真，讲的人满怀温暖的思念。
“祖太爷爷，祖太奶奶他们虽然去世了，但我们还是在讲他们的故事，还是喜欢他们对不对？”
“嗯。”
“只要我们心里还想着他们，还喜欢他们，他们就会变成我们的守护神，在看不见摸不到的地方默默地保护着我们。”
“妈妈，你以后也会变成守护神吗？”
“当然，妈妈会永远永远都守护着你。只是那一天还要很远很远，妈妈还会像现在这样陪你很久很久。”
儿子的眉头逐渐舒展，不一会儿就靠在我身边睡着了。
我想，关于“死亡”这件平常的事，他大概能明白一些了，至少，比当年的我明白一些。
亲爱的小孩，很久很久的那天终会到来，请你不要太悲伤，请记住我们那些甜蜜的时光，我会永远守护你。
永远永远。
—— 每天早上7点半，不见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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